序幕
韩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像是在一片狼藉的休息室里睡过了头,人来人往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他逆着人流,努力往前走去,前路都看不清,却望见OMG老基地门前的照片墙,分外清晰。
那时的天很蓝,蓝得失真。窗户半开,屋内是嘈杂与自由,落进楝树摇曳的闲言碎语。
像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那时他的话还没有现在这么少,笑也没有这么淡。那时的他还未曾是弃将,未背上保级皇帝的名,望着训练室电脑屏幕上那么大的场地,眼睛里是隐不住的期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2018年夏,洲际赛前夕
那是韩金第一次站上世界级赛事的舞台,虽然没有人认为他们能赢。
倒也无所谓,赢了就好。
想来感慨万千,那年的侠客行,每个人都背负着或多或少的悲伤,也相处得其乐融融。转眼间就成黄粱一梦,照片上的人各奔天涯。
不过人生如戏,每一出戏都是明里暗地连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那是韩金第一次见到李相赫。在洲际赛开幕式的晚宴上,他见到了这个被奉若神祇的男人。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递给他一杯特基拉日出时那句蹩脚的中文,声音很小,却格外清晰:“很衬你。”
韩金很少喝酒,只寥寥几次。即便他知道低度酒精对神经的影响程度微乎其微,却依然苛刻般避免。他相信对面这个人同样如此,却接过了酒杯。
他轻晃酒杯,盯着玻璃杯内半腰处还在快速膨胀的白色碳酸气,睫毛轻覆三分之二的瞳眸,看不出情绪。谢谢,他没有说。
后来故事便顺理成章,他们在楼梯间无人在意的拐角接吻,在纯白无暇的床单上十指相扣。韩金双手包住李相赫后背凸起的蝴蝶骨,笨拙又温柔地抚弄。鼻腔灌满了祖马龙风铃的余韵,被男人拥着,承受着下体一次次冷漠却温情的贯穿。
那时的韩金正处在职业生涯里最巅峰的时刻,连呻吟都带着骄傲的劲儿,像一只高傲的猫,却也甘得被强者征服。
他们在与赛场一步之遥的休息室里疯狂,李相赫好坏,总要逼得韩金叫出声来才作罢。不过韩金总能想起他细密的轻吻,想不起他离开的背影有多决绝。
2018年,晚秋
失意是常态,纵使千万不甘。
万众瞩目的侠客行最终折戟沉沙,李相赫所在的队伍也无奈铩羽而归。
年龄和成功赠予李相赫豁达和宽容之心,让他能和命运达成谅解协议。
这个道理韩金懂,李相赫懂,可没有人愿意懂。
离别不知从什么时候就悄悄开始了,似乎只是一恍神的工夫,大家就都走了。
那年深秋在李相赫的公寓,顶层的落地窗看不到烟火人间。他们赤裸的躯壳交缠在一起,像两只受伤的兽一样互相舔舐伤口,血液和眼泪混在一起,入口是腥涩的苦。
韩金望向李相赫眼底,近在咫尺,乌黑的瞳孔里有光点澜动,宛如晚霞初褪,骤冷夜幕下点起的盏盏星灯。吻落在他的脸颊,宛如星星烙上夜空那般的印章,是韩金轻轻的叹息。
李相赫抱他抱得那样紧,纤瘦的双臂却也能护着他天光乍泄的梦想。
你看,李相赫多爱他。
2019年,早秋
报纸上说,智者可以从过去摸到未来的痕迹。
韩金不是智者,他比谁都傻,智者会选择聪明的放弃,只有凡人才会苦苦坚持。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万物萧索的秋天,OMG的签约合同已经摆在了经理案头。在那个乌云密布的午后,所有人都坐在训练室里,所有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教练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他说,“放他走吧。”
放他走吧。
韩金想起他在经理桌上看到自己新合同的时候。经理在他身后背光站着,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几岁,声音沙哑得不像话:“OMG的合同我看过了,那边待遇很好,你想签马上就可以签……”
他感觉双目有些干涩,带着股沁入骨髓的酸凉,伴着胡硕杰身边久久不散的,祖马龙风铃。
你是否会怀疑自己执着的意义,一如怀疑恍若错觉的曾经。
就像他始终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不走了。
他偶尔会想起首尔阴沉沉的天,想起落地窗外的天幕下竞相高攀的石林。他明明站在一览万里无余的高度,重重迷雾却不减分毫。
模糊了眼,模糊了心。
他看不到未来。
2019年,晚秋
那一年,李相赫所在的队伍折戟四强。
韩金窝在训练室看直播,就像是站在冰冷的雪地里,望着李相赫的背影溶解在尘雾里,一点一点的消逝。
哪有什么一语中的的办法。
他们早就过了会做梦的年纪了。
你说,一座山需要茕茕孑立多少年,方能等到苍海化为桑田;一个人需要踽踽独行多少年,方能真正心无羁绊?
所有人都说韩金清冷,连他自己都信了。
可他还是会想,如果时间真的能回溯的话,他一定要带胡硕杰走,一直走,走到退役。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2020年,秋
那一年真的很好,一切都很好。韩金这么想。
韩金如愿以偿的进了世界赛,伤痕累累的黑暗势力宛如破阵之师,铩羽八强,也足以外人称道。那一年,他在台下,看着李相赫捧起了属于他的第四个冠军。
很难说他与李相赫的关系,他们又像萍水相逢的失路之客,却又如至死不渝的相爱之人。
不如说他们都是一条无法沟通的鱼,在深海里沉寂了太久。向上太难,无尽的海水是他们无法抵抗的沉沦。当终有一天他们随着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逆流而上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是窒息,是坠落,是万劫不复。
当然,再无退路。
韩金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甘放下。
李相赫拥有的太多,所以不能放下。
后来,他撑不下去了,李相赫还在打。
他发现他深爱着那个男人,即便他早已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迹可寻。
不舍的有很多,只是忘了告诉你,你一直是我寂寞天地中的大英雄。
四周万籁俱寂,韩金拥着李相赫低喃着我爱你,那声音轻轻的,像遥远的对岸吹来的一阵风。韩金就在那阵风里,把头埋在双膝间,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或许无疾而终也称得上是个理想的结局。
后来,不知谁和李相赫说,韩金只喝特基拉日出。
2022年,晚秋
韩金在一年前买下了OMG旧时在静安区与世隔绝的别墅,没再参与任何活动,就像从未出现过。
他住在他曾住过的房间,朝南有扇通光面积极大的落地窗。冬日若盛,阳光足以覆盖四分之三的面积,甚是喜人。
明窗通透,阳光倾泻而入,光路成片,像一片巨大的金色薄幕,落尽秋寒。
温暖到像是能忘记,沧海翻转,时光凉薄。
在英雄联盟最后一届世界赛,李相赫带着四位天赋异禀的小将在首尔的主场捧起了那个再也不用归还的奖杯,与他的第四个FMVP。
想想多感慨,作为T1的老将,李相赫的职业生涯一直在送别,却从未有资格缅怀悲伤。
韩金坐在观众席上,他很少坐在这里看比赛,好像他的前半生都是在休息室训练,观赛,复盘。而唯一在台下看过的几场比赛,都是李相赫。
那一年,世人记住了神。
而韩金记住了李相赫带着FMVP的荣耀,越过灯火点点如星海的亮光凝视着他的眼,用依旧蹩脚的中文说:“这个世界腐败,疯狂,堕落,而你却一直清醒,干净,温柔。”
韩金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下台,走向他,单膝点地,将湛蓝色的奖杯捧起,对他说:“韩金,我爱你。”
字正腔圆,像是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
韩金爱李相赫,没有人知道。
李相赫爱韩金,全世界都知道。
窗外的楝树茂了又秃,黄了又绿。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静安区的别墅迎来了它的第二个主人,和一只胖乎乎的灰猫。
终章
韩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未竟的梦,是过去的遗憾和种种的羁绊,和那些不会回来的人。
其实啊,他一直醒着,人生海海,潮落之后是潮起,你说那是消磨、笑柄、罪过,但那是他的英雄主义。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若人间有情,那是开始,也是尽头。
——END——